明年7月是英国女作家简·奥斯丁逝世200年,最近有心多看些她的书。很有意思的是她写给姐姐的信,其中的奇谈妙语随手拈来,灵性处处可见:
“霍尔德太太要死了!可怜的女人,在这个世界上,她做了力所能及的唯一一件让人们不再攻击她的事情。”
“有位先生是来自柴郡的军官,是个大帅哥。听说他很想认识我,但他的愿望还没有强到付诸行动的程度,所以我们也就无缘认识了。”
简·奥斯丁的灵气,潺潺流荡在她幽默的语言中,使她的人生变成一场开怀大笑的旅程。若是没有这稀世的灵动,她那孤独走完的生命将是多么悲愁!从生活方式来说,作家就是一个语言的游戏者,能用自己的才华将语言玩儿得飞转,这才算进入了文学的门槛。
文学的灵气不仅仅体现在语言上,也发散在情节的想象中。王安忆《长恨歌》第十五节写王琦瑶出门找李主任,李主任到爱丽丝公寓找王琦瑶,两相错过之后,李主任在街上看到了王琦瑶:
“在他的汽车里,从车窗的纱帘背后,看见一辆三轮车飞快地驶着,几乎与他的汽车平行,车上坐着王琦瑶。她穿一件秋大衣,头发有些叫风吹乱。她手里紧捏着羊皮手袋,眼睛直视前方,紧张地追寻着什么。三轮车与汽车并齐走了一段,还是落后了。王琦瑶退出了眼睑。这不期而遇非但没有安慰李主任,反使他伤感加倍。这真是乱世中的一景,也是苍茫人生的一景。他想,他们两个其实是天涯同命人,虽是一个明白,一个不明白,可明白与不明白都是无可奈何,都是随风而去。他们两人都是无依无托,自己靠自己的,两个孤魂。这时刻,他们就像深秋天气里的两片落叶,被风卷着,偶尔碰着一下,又各分东西。”
这一段写得真是深切,具有浓浓的象征性,融入了作者对“苍茫人生”的透悟,所以情节摆脱了读者的期待,让李主任默默而过,消失在随风摇曳的无奈中。若是由缺乏灵性的作者来写,十有八九是李主任跳出车去,与王琦瑶悲辛相对,凝噎无语——这难道还会有“长恨”吗?文学写作的关键环节是把握生存流变中的微妙,在一瞬间抓住想象中最有张力的瞬间场景,没有灵性,这是难以企及的。
作家的灵气还显示在一种看似奇怪的矛盾中:他们在生活上与主流格格不入,但在作品里却有意收敛着自己的恣意,给人物平淡的现实主义结局。托尔斯泰的《战争与和平》风云激荡,每个人物都经历着大起大落,然而结尾却都沉寂于庸常的老套生活。那曾经狂烈地投入爱情的娜塔莎,嫁给了日渐肥胖的彼埃尔,变成了口唇刻薄的家庭主妇。托尔斯泰这样写,是忠诚于他所看到的普遍生存,不愿做丝毫主观修饰。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接受这样的生存,生活中的托尔斯泰仍然与现实南辕北辙,最后逃离自己的庄园,流落异乡死去。不因自己的愿望去虚构一种现实(多少小资作品乐此不疲),也不因现实的强大而改变自己的坚持(多少人一承认现实就归顺到现实的逻辑中),这样的切分渗透着艺术的灵韵,在精神和现实之间,找到了文学写作的位置,对比之下,那些在作品中浪漫无比、在生活中庸俗不堪的作者,实在是太聪明——聪明到毫无灵性的地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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